我爬在拱桥的围栏上,面朝上游,既是在注意雨季的大气也算是在观察是大众。黄昏时分,有过路的朋友熙熙攘攘,打黯淡的伞,走自己的路。看,实用,就足够了!

那些不够爱自己的,想来也都像我似的,淋着雨,趴在桥头,以区别对比彼此为乐。灰头土脸,浮想联翩……好似等着啃尸体的秃鹫。这样的人不多,但大都对世界没什么好感,世界也原样回应他们。

另一种足够爱自己——这可是天大的差距,而早已不仅仅是伞的颜色。积极,稳定,富有潜力,她们会比我们好一万倍,简直就是社会的风景线,链接起芸芸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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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受不了!好想见见这样的人!闷闷不乐,百无聊赖,翘首以盼……

拱桥就是有这样的坏处,你站在拱顶,两边皆在视野之下,左顾右盼之间,再没有任何惊喜。于是赌气下到拱的一端,再把视线连带心思都留在拱顶。于是坏处陡然反转成优渥,桥的对面、拱的对面、河的对面,来者何人?没人知道——至少,我毫无概念。

但也不再需要任何概念了,我所蹲守的人已然堂堂登场。

那是从拱顶冒出的一顶漂亮雨伞,颜色绚丽、雨水淋漓,像瘴林里的毒蘑菇正在茁壮生长。亮黄色的伞面上被伞骨均匀分成若干扇区。有健康的正黄色打底,而黑色和白色又以形制各异的斑点条纹随机分布着。我看不出规则,只觉得错综复杂。于是,虽然只是简单的三种颜色,却给人一种色彩绚丽的错觉。甚至连轮廓都难辨了,好似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的,变异过度的蜜蜂,既诡异,又可爱。这两种性质之间的失衡安静地搏斗着,简直要把观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调动起来。这种新奇的体验实在绝无仅有,好像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爬下。

“不管上面是谁,希望别注意到我。”

这样一种没来由的想法突然冒了出来,于是不敢再注视着那上面!我咽下一口涎液,匆匆转过身,用眼角注意着不远处缓慢攒动的伞顶。我浑身湿透,雨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冰冷的雨滴在头顶,慢慢顺着我的头发汇集成股,再从额头上流下,蠕动着划过眼眶,最后借由由鼻尖滴在河面,与其他雨点重新会合。雨水的这趟头顶之旅搞得的我更加灰头土脸,活似只十足的落汤鸡。

就在我伸手拂去眼前模糊视线的水珠时,伞的主人也终于从桥的那头现身。

首先冒出了一顶棕色的八角帽,接下来是深栗色的齐肩碎发以及俊俏的眉毛。但可惜由于雨水的浸润,再看不清眼睛和五官了。不过我猜,那大概是双十分漂亮的眼睛。紧接着,身上的服饰也接次进入我模糊的视线:深蓝色的轻纱披肩、黑色点缀的棕色的泡泡袖夏装、再到手腕也带着红白色的手链,腰间系着条深红色的腰带、下身则是条深蓝色的七分灯笼裤,再以白袜与黑皮鞋漂亮的结尾。我正用余光默默欣赏之际,她已踏上了最高的一块石砖,终于完整出现在我的视界之内。并未在桥顶留有任何迟疑,她旋即又抬起脚腕,谨慎地迈开步伐。皮鞋接连踏在雨后的石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我侧耳细细听着脚步,在心里算计着她与我的距离。

啊,还在更近。

我警告自己:这样的时机错过不会再有了!遂鼓起勇气,把一塌糊涂的头发和衣帽都抛在脑后,转过身来,倚靠着栏杆,毫不掩饰的注视着她。她几乎就在眼前,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眼睛,让人想起神秘时代的女巫,总爱把秘密悄悄藏在眼皮底下。我感到我的手正蠢蠢欲动,只等她再近,再近一步,直到被迫停在我面前。等那时只需听从缘分即可,雨后天将晴,故事它会自己成就。

实际却出乎意料,她依旧迈着谨慎的脚步,全然与我擦肩而过。她并未如我预想般停在我面前,只是以巧妙的角度与我错过。此时,她又一声不吭地从我的视野正中溜走,我又只能用余光看到她了。但我和她那么近,近到两双肩膀几乎要相撞在一起;近到她几乎要闯进我的世界;近到我好像不再这里似的。我用余光引导视线,最终只找到一只美妙的耳朵,像一块沁着花红的白玉。我随即也明白这已经是极限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终究只会变作遗憾,或许我该悄悄的挪开肩膀。我与你生而即为陌路人,任何出乎预料的交集,皆只是命运的玩弄。记住你的一只耳朵,我就已经满足了。

而这一刻兴许会在我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包括从伞缘直泻到我头肩的冷雨。我轻轻婆娑刚刚与她最近的肩膀,才听见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简直从体内跳脱出来,带动着我周身的时空收缩膨胀。我突然又担心这搏动惊扰了她,怕这聒噪无理的闯入她的世界。

她还并未走远,事实上只在我一步之外,我简直能感受到她。我还以为是时间变得太慢直至暂停,但理智告诉我只是她忽然站定,就在我身后,一动不动。

我感到一双手轻拍后背,依照着节拍谨慎地叩击两次。我深呼吸,相信一定是她。

她开口了,声音很干净:“一个人吗?不打伞吗?”

“啊不,我在等一个人。”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如实交代,只是尽可能快的脱口而出。

“那个人,让你等了这么久吗?”这次我回应以令人尴尬的沉默。

“我猜她有些不可捉摸对吗?居然让你从晴天等到下雨。正巧我也错过了一场约会,愿意和我共打一把伞吗?“那有节奏的叩击又出现了,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和我一样撒谎。

我难以置信的回过头,发现她正尽量把伞举过我头顶。只是依旧没有抬起帽檐,好让我一窥她的双眼。她好像无意与我交换眼神,只是把头转向漆黑默默的河面。我握住伞柄,接过那有些荒诞的黄黑雨伞。期间双手交织,她则迅速抽出手来,结果几乎险些把伞掉在地上。

这下换做她匆匆回过头去,迈开脚步走下去。“我估计与你不顺路吧,缘分就到此为止就足够了。“我忽然定住脚步,开玩笑似的试探她说。

“没事,跟我来就好。“她把刚才抽出的手又放回原处,只是这里已经有了我握柄的手。这次她没有退缩,索性抓住我手腕,牵引我继续走下去。

我不愿再多嘴,更不打算再多想。只好默默把伞向她倾斜,顺着她的方向,跟上她的脚步。

四下的世界像是被压缩了,越来越小,逐渐凝结在头顶的伞面上,顺着伞骨自四周零落至地面,最后摔碎成更细碎的水珠。淋在雨下的其他一切哔哔啵啵,在我眼里都失去了色彩。借助小小的伞,她把我带进了另一个宇宙,这里在没有别人,只有我和她一步一步地永远走下去。我掠过她帽子,却看到伞下其实并容不下她的一边肩膀,和另一边的我一样。我想这是我与那个老掉牙的世界最后的联系,只是此时我还没有勇气与那一刀两断。我只能庆幸有她——一个陡然闯入我世界的人——在我身边,这样还有人能不经意地安抚我激动的心跳。

她的手从未松开我的手腕,我也顺从的跟随着她的脚步,陶醉地观察着那只灵动的手与她精致的耳朵,甚至随着她的牵引拐进了陌生的方向。这下被迫与那个熟悉的宇宙暂时地告别了。

此后,我已体谅不清时间的速度了,直到她告诉我:“就是这里了。”

我未能及时反应,赶紧回过神环顾四下。这是哪里?我不得而知,周围错落的大楼并未与前一个抑或是任何一个街角没有丝毫区别。只有一栋例外,因为它就在我眼前。

“这就是了,“她一边牵着我,一边走近大楼下唯一的入口。”这把伞,你就先打着回家吧。我的家已经到了。“她说着松开牵我的手,跳上入口前的台阶。我随即停下追随她的脚步,看着她站在门前,那门像是一片干燥的深渊,但我暂时来不及凝视,只是尽力的把手中的伞递到她的头顶。越来越远,直至我全身都离开了那个伞面。我发觉自己与那边的连接越来越薄弱,简直要毁于一旦,再也追不上她与她的手腕和耳朵。

“我……”

雨水淋到眼前,再次模糊了视线,淹没鼻梁和嘴唇,帮我闭上笨拙的嘴。我惊讶的发现雨竟然忽然间变得如此之大。

她又跳回来,推着我的手腕,把伞送回我头顶。“据说雨会越来越大,你最好握紧它。”她抬起头,好像在嗅着,又好像在仰望云后的星空。我看着雨水流过她的鼻头和脖颈,仿佛还看到了她反射着灯光的眼窝里滚动着的眼眸。“雨或许要持续许多天。雨停了再来吧。再见。路上千万小心。”

我听着她所说的回应:“再见。”即使预感到这就是永别。

她再次跳上台阶,背对着我,面对着入口内的黑漆漆。依旧没有留有顾虑,她一口气踏进那深渊,缓缓融入那乌云一样的背景。我听见深渊里传来她干净的声音,穿过劈里啪啦的雨水淋漓来到我眼前。

“你若是打定主意在那里站着不离开,那就多注意楼上的灯光吧,等下亮起的窗户里,就是我家了。”接着门自动关上了,好像妖魔一口气吞下了一个宇宙。这一切让我觉得有些如梦似幻,我守在大楼前,好像看到那黑压压的怪物睁开了一只巨眼。那只独眼发着绿色的光,沉默地盯着我。

那就是了吧,那个透着朦胧绿光的窗户。

我尽力让自己清醒过来,转身准备离去。一切似乎又熟悉了起来。我循着红绿灯光指挥的城市生存法则,找到了我熟悉的家,找回了我熟悉的宇宙。

躺在我熟悉的生活上,闭上疲劳的双眼,迟迟没能安然入眠。这才发现窗外的雨点原来那么吵。隐去了一切光源的卧室,像是深空里无助旋转的黑洞,和我长久以来的处境有些相似。但是今天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了,即使囚禁的心容不下另一个发着光的天体,可还是能通过如同引力波的思绪与你共舞。默默的寰宇内漆黑一片,一种失明般的不安向我袭来。心理上的恐惧加剧了黑暗的真实与莫测,也引诱着我的耳朵,让它们战战兢兢地敏感起来了。于是沉默的空间陡然聒噪起来,对流拍动雨水;雨水拍打树叶;树叶拍打窗户。一切都在我耳边,那么生动,那么真实。我不觉回忆起她的口音,都是那么简短、恰到好处;我几乎记得她的每一句话,只是可惜没看到她笑璨如花。

把一门心思放在她的善解人意上的我,完全没注意到隔着窗帘的窗户辉煌闪烁了两次。于是接踵而至的惊蛰实在是吓了我一跳,对于敏感起来的听觉更是一种可怕的伤害。痛苦是暂时的,幸福与感动也一样。我一下子回了神,又再回不去刚刚那般境界。深夜里只好也暂时放弃,把躇动继承给明天,现在的我,为了健康,最好先睡下吧。

于是趁着闪电把我的思绪搅成一片残渣,我选在糟糕的时机进入梦乡。

糟糕的夜里换来了迷人的梦。直到梦戛然又而止,把我硬拉回现实。

我还不想回去,却被迫清醒过来。蜷缩在床上,尽力闭住眼睛,试图再沉沉睡去。我知道梦会在清醒之后被匆匆淡忘,只好尽力去抓住转瞬将逝的倦意。或许还是生平第一次,我主动把我自己送往堕落的生活方式。而那个模糊不清的梦的念想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几乎让我无法分辨,但我相信一定有些值得把握的东西藏在那里面。

结果我成功地又睡了下去,但于事无补。这次睡了多久我毫无概念,只是沉沉且无梦——又或许是被我迅速的忘记了——简直是最为健康的那种回笼觉。这让我精神充沛,但也让我再记不清楚梦的上下文。

原来雨还未停止,不知它已持续了多久。而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仍是旧一天的深夜,还是新一天的上午或下午?躺在床板上的我当然无从得知,只觉得实在受够了雨点组成的蓝调。愤愤的坐起身来,陡然生出想要粉碎某些东西的怒火。一口气拉开窗帘,再一口气拉开窗纱,再一口气拉开紧闭窗户。这天杀的层层阻碍几乎消磨了我三成的火气,借着余下的部分,我把脑袋连带四分之一的上半身都探出了窗外。窗外的雨一点不讲情面,给了闯进来的我一个淋漓的下马威,也浇灭了剩余的愤恨。这才真正清醒回来变作“真正的我“了。抬起头,匆匆的在天上的云层里寻找一番,终于在南方发现了隐隐的光斑。于是又把身体塞回屋子,再一层一层的关好窗户,离开卧室,从洗衣机旁一团糟的衣服(阴干的它们实在硬梆梆)里翻出手机,这才知道现在已是第二天的午后。

为了追回平日里的节奏,我不得不匆匆地打理好自己与家务,再准备好一顿热量大概合适的便饭尽可能补足错过的三餐。我选用最简便的方式完成了这一切,以防止我错过了太多以至于扭曲了生活。

直到我在门旁发现了那把来路不明的伞。伞是黄黑色的,安静的躺在一旁的地上,无力地阻挡着我的脚步。我小心地把加了颗荷包蛋的早餐(也是午餐)放在桌上,伸手捡起它,再随手放到桌面的角落,一边吞食煮过头的鸡蛋,一边看着它,细细回想昨晚的情形。

我首先想起的却不是那路过我世界的姑娘。反而是今早未做完的梦了:

我梦见,在遥远而古老的波斯王国内,居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不同于历史上其他的无数的公主殿下,她有着与身份名号所相称的美貌与美德。

据说你只要一看到绵延的沙漠,便会不由的想起这位公主那头辉煌的金发;只要一看到飘荡的云彩,便不由的想起公主那雪白的裙纱;蜿蜒流淌的河流,亦如她如水的柔情;田野绽放的玫瑰,亦如她热枕的胸襟。而除此之外,另有一对惹人陶醉的明玥,寄宿在这位少女的身上。

人们都称呼它们为“天水淘洗过的翡翠”,诗人赞美说那如同是整座雪山凝结成了两枚青葡萄,接着生在了王国里最美的花园内。这指的便是公主那对洗练的明眸。这双眼睛,仿佛由造物浸透了女人的万般魅力,才终于打造出这一对珍宝。悲伤的人能在此寻得天伦,迷失的人能来此觅见常理。借此,公主的百般美德才有了合辙的韵脚,它好像一座桥,自心灵深处直通天堂乐土。

而公主的名字也由此得来。珀拉泽玛,寓意着翡翠的桥。

人们常年念诵着这个名字。年轻英俊的男子们,心里揣测着这个名字,往往自千里之外来到公主居住的宫廷。有些自惭形愧的旅人,只销看上美人一眼便满足了心意,遂一去再不返;也有些痴了情的少白头,不厌其烦的向公主诚示自己的美德与能志。而我们善良的少女,也同样不厌其烦的倾听着每个形形色色的客人。

但她也有从未告诉过旁人的秘密:自己已爱上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其实实情并非如此无缘无故,可一切因缘皆只是源自夜里的某个美梦。无论如何,那场梦彻底终结了少女平静的内心花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波澜变换的精神宇宙。而这一切变革所表现与外的,却只是那翡翠般的眸子里,混入了一层谨慎的靛蓝。这番变化并非弄巧成拙,反而使得魅力更成了温柔的陷阱,竟引来多少魂灵为之癫狂。

我不知道其中有何奥妙,我早已不是很在意梦境的人。只是那个公主实在留给我美丽的印象。

紧接着一切都想起来了,再忘不掉了。借助这位路过我梦境的公主,终于回想起这伞的主人了,也想起主人的家的所在,也想起她说会等我回去。我很想回去,眼前唯一阻止我的只有这场雨。我记得刚才探头出去的状况,相比于昨天,雨似乎愈演愈烈,遥遥看不到尽头。我有些失望地躺回床上,猜测她正在做些什么。因为这雨,平常的生活工作,似乎可以统统抛在脑后。我已说不清这雨究竟是我的不幸还是幸运了。

结果连续的淋雨使我患上了感冒,我不得不等到雨彻底停止再尝试出门。这花了我一周的时间。

这期间我再没做过同样的梦,除了雨后天晴前那晚。

未来得及整理梦境。再一次看到了久违的晴天白日的我,不禁暗自欢喜。我知道新生活在等着我,这一周内,不知不觉间我越来越期待与伞的主人重聚——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究竟叫做什么名字。

于是草草收拾好行装,沿着在心里复习过无数次的路线原路返回。很快,我已来到了她的楼下。

走进不再显得漆黑黑的建筑物内,踏着台阶来到她的门前。因为从未与她取得联系,所以她并不会知道我现在就在这里。但她说她会等我,我相信她,她知道我会来的,就是今天,这个久违的平常日子。

我鼓着胆子敲敲门,希望她会出来。期望并未落空,我听到她的声音在门后的远处想起。脚步接近了,还包括一两声犬吠。门后问:“是谁?”“我把伞送来了。”我一边应答一边再敲敲门。

“我就知道你会来!“门打开了,门后的人洋溢着轻松的笑容。是她。再见到她我高兴极了。

“啊呀,怎么脸这么红,感冒了吗?我都告诉你不要外出淋雨了!“她说着已经从门内走了出来,完全来到了我眼前。她今天又与上次不同了,上下都选择了鲜艳的纯色,还带着幅墨镜,虽然其他五官并没有秘密,但那双眼睛已经只能勉强看到隐约的轮廓而身后则跟着一只银灰色的狗。它反倒显得稳重,一声不吭地守在主人脚边。

“没有……不用为我担心。给你。“我把伞递到她伸出来的手里。她接过伞,转身随手放到门后。又用回过身来把手伸向我的头顶,不过动作相当谨慎。

我没有躲开,紧张得放任她婆娑我的额头。“那么……嗯,可以,体温很正常,不过脸还是红的。你不会是?”她面带笑意的看着我。

“害羞了。“我点头承认。

“那我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吧。“她提议了,并用脚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她的狗叫了两声,之后又再没了声响,只是安静的跟着我们。

我本以为这会是一场真正的普通的约会,是我新生活的开始,直到她开始介绍那条狗。

“帕洛可是只导盲犬,是我忠实的伙伴。等等,你怎么这副表情,你没注意到吗?我其实啊,从小就是瞎子啊。“

“不,我以为……“我有些吃惊。不只是因为这个事实。还有上一次相遇,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我摘下了墨镜,其后面是阖上的双眼,好像睡美人,永不会醒来。

“你再怀疑那天吗?那天我为什么一个人?”她看出了我的心思。

“不,算了,我相信你。”她听了却有些生气的样子。

“那天我只是心血来潮把导盲杖收起来罢了,我对那段路很熟悉。话说回来,你那又是在干嘛?等机会搭讪吗?我看你不像那样胆大的人。”

“我也只是,心血来潮罢了。”我和她一样,想把问题搪塞过去。只记得那天好不容易遇到了场雨,我不知不觉中开始嘲弄起所有人。

“我懂了。好了,为了避免再有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是时候自我介绍了。”她伸手牵住我的手,告诉我她的名字:“乔姬”。奇异的名字配以特别的人,我对此毫不怀疑。只是这两个字,提醒我想起了那两个梦。

我一样的介绍了自己,之后与她走了一路。并未遇见任何异状,几乎就像普通的约会,只是我处处小心,因为她的眼睛而过分的在意。

直到我们回到了她的家门之外,停在那个发着瘆人绿光的安全出口的标志下,我才终于鼓起勇气与她说起梦的事情。包括第一次相遇那晚,也包括今早的那次:

这些无辜的魂灵之中,就包括一名年轻的术士。他自称海萨德坦哈,后世的人们按照读音,用波斯语诠释为孤独与嫉妒。

这位躬耕于黑暗的绅士在一众门客中毫不起眼,不比他人英俊,也不比旁人丑陋,不比别个笨拙,亦不比其他精明。而若是谈对公主的敬仰,这里的每一位都各具说辞,他,只是在阴暗的方向略有了偏颇。

一个诅咒,抑或是一种祝福。那是公主正在接受他承诺的献礼:他请求少女先闭上双眼,而自己则对这心上人施展了手段。借此,无辜的公主殿下会对自己睁眼所见的第一个人一见钟情,致其一生。

他如实告诉了并不知情的公主,在她还未睁开双眼之前。少女听闻一把撤下衣肩上的丝带,捆在了眼前。他自觉羞愧,便逃之夭夭。因为此事,他被通缉,被其他的所有旅人仇恨。只可惜他实在逃得足够远,远到没人抓住他。

两年后,公主殿下依旧生活中黑暗的囚笼中,只是眼前的丝带变作了特制的款式。这两年来,未有哪怕是一个足够细腻的心灵,来到这可怜人的面前,为其驱赶裹紧的黑暗。公主越来越觉得生命却似一场梦,陪衬的黑暗则成了了柔软的毛毯,供她取暖,供她依偎。

但心灵上的孤独寂寞从来难以自内消极,生活越好似一场噩梦,真正的梦就越像座避难所。对公主来说,那里有一个或许并不存在的人,陪伴她度过这两度。公主本以为自第一次梦见后,他们便再无缘分,但缘分又在自己最孤单时找了回来。公主说不清自己是否感激如此的存在:若没有他,自己能撑过两年吗?若没有他,自己又会不会再没有牵挂,勇敢的回归光明现实,去爱上任何一个可爱的人?

这是少女最深的秘密,是最后的甜蜜调剂,也是丝带上千钧的封锁。如水般坚韧的女子,就这样咬紧牙关,几近吝啬的深藏起那璀璨的明眸,和永远垂涎着的少女之心。

她安静的听着我滔滔不绝,直到故事暂时告一段落。她似乎从故事中听出了什么,因此染上了些许蓝调的气息。很快她又释然的一笑,认真的评价我梦中的故事:“我得说你并不擅长讲故事,不过情节的变迁已经足够感动我。谢谢你讲给我听.”

她向前踏上一步,探出手想要抓住我。我依旧没躲避。她几乎把我推至墙角,我还以为她要拥抱,结果却收会手,扬起头对着我。“我的眼睛啊,其实是可以睁开的哦。只是从小就没有必要,于是几乎都忘记了。”

她说着,用手指按摩起眼角以轻轻辅助。

接下来,我看到那长而细密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好像是延伸出无数无形的丝,牵动着我的心。时间在此凝固,我聚精会神,用我的心灵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睁开了,那么一触即发,有如细丝垂吊的铜钟陡然敲响,那么触目惊心。那只眼睛一尘不染,晶莹剔透,甚至发着翠绿的光,让人想起流浪在晨雾与树丛中的天使。她辉煌的眼眸,比我想象的更加动人,即使是把明月敲碎融化在酒杯里,也不过是灯红酒绿,无法与之相比。

我那么紧张,几乎要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她却突然高兴地惊叫起来:“啊!我看到了,有朦胧的光在晃动!”我回过头,发现是背后的出口标志,在我脑袋正后方亮起,她的翠绿眼睛,想必正是反射自此。而她则一把把我抱住,似乎感动的哭了出来。

她的帕洛轻轻吠了一声,她也很快平静了下来,默默的松开了我,退后一步,羞涩地保持距离。

她低着头,把眼睛埋在帽檐、头发与墨镜的重重屏障之后,“谢谢你,给我讲了故事。”她好似轻描淡写的说。我站定,注视她许久。她则已把头转向出口辨识指向的地方,好像是在目送一个人。

我似乎懂得了她的意思,于是转过身,准备迈开步伐。她却伸出手,在对于她是一片黑暗的空中,抓住了我的手腕。这次回过头,看到她把另一只手放在耳边,做出打电话的手势。“请记得联系我。”然后又立马松开手,俯身驱使着那狗向门内走去。

行至楼下,回头看向她家的窗户,依旧发出略带绿色的灯光。我安了心,也回了家。一路上、睡觉前,一直在回忆她的模样。声音、耳朵、手指以及最最重要的眼睛,还有那略显多余的狗。当天晚上,以上的一切都没出现在我梦里,而那个讲出来的梦,也没有重现。

第二天,我自觉有义务,本想打通她的号码,却被一串铃声抢了先。我抬起手机,不知是谁会有心思和我打电话。结果竟正是她。

她告诉我自己要离开,为此希望与我见面。我简直是无端生出了男子气概,当场就决定立马出门。她说会在那座桥上等我,我挂掉电话,立马去找她。特意选择的地点在我心中勾勒起浪漫的组曲,我理应马不停蹄。

再不需要盲目的兜兜转转,我心无旁骛的前往寻找她的所在。远远的,我已能望见桥下的她,精致漂亮,一身简单的冷色系,鲜亮的绿色勾勒出迷人的身形。那条狗并不在。

她正靠在栏杆上,只是无从眺望溪水潺潺,但我猜,即使只是用耳朵听着,也是一种享受。一股忧郁的气息环绕着她,使她变得神秘、诱惑、楚楚可怜,好像是在等待着新生活的铺陈开来。我一声不吭的接近,试图压抑住心里初生的热情之火。她固然看不到我在靠近,可是却从人群中分清了我的脚步声。

“你来了?”

我故意不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为了你,我随叫随到。”

“多么体贴!”

“你怎么样?”

“我看起来怎么样?”

“美极了!”

“再多说一点。”

“不可方物!”

“你喜欢吗?”

“喜欢。”

“喜欢我吗?”

“……“

“你还在吗?“

她伸出手,在周围的空间里探索。我抓住了空间中她挥舞的手。

“我一直在。“

“你喜欢我吗?“

“你呢?“

“秘密。“

“我也是。“

“喜欢。“

“我也是。“

“好了,闭上眼。”她的语气里似乎有些赌气。我决定为她献上一切。

“闭上了吗?稍等。”

我闭上眼,等待她的动作,抑或是下一个指令。却迟迟未来,我忍不住,打算睁开。

她却随即把手伸上了,盖住我双眼。我感觉眼框内热热的,马上却有什么凑上嘴唇。或许这就是亲吻,只是我实在无法描述其感受,除非让我切身的再来一次。

很快结束了,我再试着睁开眼,却睁不开。伸手寻找她,她就在身边,却看不见,只听见她在轻声坚定的说着对不起。

我惊慌的告诉她自己看不见了,并尽力的抱紧她。她冷冷的回答,说是已经取走了我的双眼留给自己用。她尝试着挣脱我,这时我的手已经变得无力。

“我要走了。抱歉。对不起。“于是我听见她的脚步声向桥上走去。我才发现原来声音可以分的这么清楚,无论是雨,还是河,无论是人群,还是那催命的红绿灯,也包括她的左脚和右脚的脚步。

她停在了我记忆中拱桥的顶部,在这里可以看到很远。我听见她好像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发出呜呜的啜泣。不知为何,我依旧鼓起精神,上前去用手找到她,问她:“你怎么了?”

“怎么世界如此空旷?你不害怕吗?从来都。这么多的色彩,光怪陆离!生活在这么寂寞的世界里,究竟如何才能咬紧牙关啊?”我听见她的声音从埋着的臂弯中抬起来,带着哭腔进入我耳朵。“你不寂寞吗?不觉得孤单吗?不会害怕吗?“

我的回答愚蠢而脱口而出:

“因为啊,我的眼里只有你。“

“蠢货,笨蛋!没有你……我……你这个盲目的傻瓜!“她的语气听起来委屈而不屑。”……其实呢,你的那个梦,我昨晚在梦里为你填上后续了。“

“它还是个悲剧吗?”

“很可惜,依旧是。”

“可以说给我听吗?“

“下次吧。再见了。“她攀附着栏杆站起来,默默的离去。我知道这是永别,不愿再追,从反方向下到了桥的另一边。

我听见桥边又有人的呼吸和心跳,站定不动的,仿佛在等什么人,又或者在出神的狂想,也在等待新生活铺陈开来。

而如果说我的故事还尚未结束:

直到,一个梦幻的夏夜里,少女正坐在花园边听虫鸣呜呀,从未想到黑暗中,有人渐渐接近。来人细细打量月下的美人,她金发与白裙依旧。唯有她眼前的,不知被泪水还是露水浸湿的丝带,无情地封印住了世间几存过的绮丽珠玑。

他含着泪唤起珀拉泽玛的名字,少女听得分明,却再不愿答应。他自谓海萨德坦哈,少女听得分明,无助地向黑暗中甩出一掌,正摔在了来人脸上。她转身几欲离开,他却已抓住纤纤玉手,求她听听自己的来意。

他说逃离前,也给自己种下了相同的诅咒,只是他的诅咒早已灵验,对象正是眼前这位可怜女子。来回逃窜间,他终于无法再忍受寂寞。他不得不回来,回来再见她一面!她并不领情,甚至心生怒火,因为闯入花园的男人,两年前刚教会了自己如何咬牙痛恨下去。

“至少,让我为你解开诅咒。”公主仍躲开了他,跑回她熟悉的宫殿。在这富丽堂皇宛若迷宫的巨大建筑物内,即使失去双眼,她却依旧轻车熟路。

第二天早,那罪人自缚于公主门前。把他拖进门的是一众愤怒的英俊门客,接见他的是仍旧眼缠丝纱的公主。公主终于允许他为自己解除诅咒,这是她本就灿烂的温柔。愤怒的人围绕着今非昔比的两人,一个是无辜的少女,一个是狠毒的术士。术士再施了无人能看懂的手段,很快便结束了。

诅咒结束了!像是噩梦惊醒!

公主让他彻底离开,让门客们姑且原谅,再没有愤恨,也没有泪水。他离开了,像个颓然的老人。公主神采奕奕,却依旧眼缠丝纱。

一生长度的光阴很快会过去,那天水的翡翠,成了泪水的菩提。

珀拉泽玛再没有试着睁开双眼,或许,她再也不敢重返光明。

2023年8月7日星期一

星期团_Sno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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