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广州开发区第二幼儿园的课室里,飘来细小的朗读声。上中班的西西站在台上摇头晃脑地念着,手中还拿着刚发的小蛋糕。
温馨的场面实际上是一场“缓兵之计”。西西患有孤独症(也被称为“自闭症”),每天中午,他都拒绝午休,在教室里背《三字经》。班主任纪林婷没有办法,只好向特教老师林洲健求助。“那就专门给西西开一场展示才艺的表演好了。”林洲健说。
纪林婷很庆幸有林洲健。以往,像林洲健这样的特教老师,大多要靠孤独症孩子的家长,从其他机构专门请到学校陪读,他们如影随形服务,但又不属于学校,故被称为“影子老师”。
如今,广州不少普通学校开展融合教育试点,聘请专职特教老师,“影子老师”们开始去掉“影子”。
4月2日是第15个世界孤独症关注日,南方日报记者走访部分试点校园。随着专职特教老师的出现,孤独症学生接受教育的顺畅度有了提升,不过,距离这些孩子走出孤独“星球”,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特教老师随时“在线”
“老师,昕昕又吐口水!我告诉他别这样,他就又把地上擦干净了。”广州市黄埔区玉泉学校里,班长急匆匆把这件“大事”告诉班主任殷惠梅。
“你怎么这么棒!”面对班长眼睛里满溢的“夸夸我吧”,殷惠梅没有让他失望。老师的夸奖,也让班长对于这位特殊同学的“不耐烦”少了一些。
对老师们来说,爱吐口水的昕昕是班上的“硬茬”。“但他不是有意的,他生病了,是孤独症。”殷惠梅告诉记者。
这是殷惠梅第一次面对特殊学生。2020年,她离开任职的初中,来到玉泉小学。开学前,校长告诉她,班上有一个孤独症孩子彤彤,家长提前办理了“随班就读”,希望孩子能在普通环境中接受教育,为未来融入社会打基础。
殷惠梅有些焦虑,提前做了功课。书上说最好第一面就要取得孩子的信任,于是那个暑假,每隔几天她就对着房间里的镜子练习开场白,“怕笑得不够温柔。”
没想到,班上不只一个“星星的孩子”。
当时,用广州市黄埔区教育局拨下的融合教育经费,玉泉学校聘请了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的特教团队每周进校工作。正式开学前,特教老师给班主任们布置了任务:留意班上有没有比较不同的、可能是特殊儿童的学生。
昕昕的孤独症就是这时候确诊的。殷惠梅将他的课堂表现报给特教团队。老师进班观察后,立刻建议家长带他去医院。于是,殷惠梅班上有了两个孤独症学生。每个科目正式开课前,殷惠梅都会拉着任课老师,悄悄在窗边告诉他们,记得留意昕昕和彤彤。
去年,毕业于特殊教育专业的张键仪成为学校聘请的第一名正式特教老师。只要班主任有问题,张键仪随时“在线”。每周,彤彤和昕昕还会分别被叫去资源教室上课,课程内容包括学业补偿、生活适应、团体社交、注意力训练等。
“明显可以看到他俩的进步。”殷惠梅觉得很开心,她和他们一起在成长着。
制定个别化教育计划
同师生一起成长的,还有融合教育制度。
10年前,一所小学的19名家长曾联名写信,要求在该校就读的一名孤独症学生转学。迫于家长压力,学校最终妥协。这也是当时学校比较普遍的态度。
2017年,教育部、中国残联印发了《关于做好残疾儿童少年义务教育招生入学工作的通知》,要求按照“全覆盖、零拒绝”要求,做好适龄残疾儿童少年的入学安置工作;今年,国务院办公厅转发教育部等部门出台的《“十四五”特殊教育发展提升行动计划》,其中明确提到,到2025年,各类残疾儿童少年义务教育入学率达到97%。
在广东,拥有专职特教老师的学校越来越多。“因材施教,这个词在这些孩子身上得到了生动的体现。”张键仪说,全校十余个孤独症孩子,都有专属的个别化教育计划。每个计划背后,校长、班主任、任课老师以及特教团队,都进行了多次讨论和修改。融合教育不仅促进了特殊儿童的社会化发展和社会功能的改善,也可以培养一般儿童善良、友爱等品质,帮助他们理解多元化世界。在张键仪看来,这是“双赢”模式。
不过,并非所有孤独症儿童都适合入读普通学校。
“有的孩子患有重度孤独症,认知能力和自我管理能力非常弱,上课无法安坐、无法听懂老师的话,这样的孩子暂时无法接受融合教育。”东荟花园小学特教老师何碧荧说,症状较严重的孩子,先到特殊学校接受更高强度的支持和干预,或许是更科学的教育手段。
“融合”是最难的部分
特殊孩子家长交流时,最常提到的愿望,听起来似乎简单:“希望其他同学愿意跟他一起玩。”
然而,让两种孩子“融合”,是融合教育中最难的部分。
“孤独症的症状,让这些孩子难以融入普通班级。”何碧荧说,孤独症会导致沟通障碍、社交动力低下以及社交能力不足。作为特教老师,何碧荧常接到普通学生“他不理我,他不愿意跟我玩”的“投诉”。被“推开”几次之后,普通学生也不愿主动接近孤独症孩子了。
“在特教老师的课程干预下,他们的情况会好转。但这样的过程是漫长的。”因此,殷惠梅认为,更重要的是先营造融合的氛围,引导普通学生接受他们。如果说“教育”的部分主要由特教老师完成,普通老师则需要将更多心思放在如何“融合”上。
殷惠梅会在班级开融合班会,普及生命的不同形态,也会在课堂中观察普通学生。每次发现班上有些同学有了情绪,她就单独找他们谈话。慢慢地,普通学生口中也会蹦出孤独症同学的优点。“我希望他们能像普通孩子间的相处。会吵架,会争执,但也会包容,会欣赏。”殷惠梅说。
师资到位才能及时干预
去年开学时,殷惠梅在微信收到了几条消息,“听说班上有2个孤独症同学,会有影响吗”“会不会影响课堂秩序”“会分散老师的精力吗”殷惠梅意识到,普特学生一起上课,是融合,也是磨合。
她向家长们一一进行解释。“后来就没有再说过了。可能是问过自己的孩子,觉得影响不大,没有什么矛盾。”
但殷惠梅理解家长们的担忧。
一方面,对孤独症的误解或恐惧仍广泛存在。一些家长认为自家孩子和孤独症孩子共处比较“危险”;另一方面,家长们担心特殊孩子的存在,会分走老师给自家孩子的关注,影响学习成绩。
在中国精神残疾人及亲友协会孤独症工作委员会副主任樊越波看来,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更好地配备教学资源,增加特教老师的数量。“这不仅是普通孩子及家长的需求,受制于教学进度等方面,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也很难将过多注意力放到干预特殊孩子上。”
樊越波认为,与孤独症孩子相处就像开“盲盒”,不同孩子之间、同个孩子的不同阶段都各有差异,必须投入足够的师资力量,才能让孤独症孩子得到所需的动态观察和及时干预。有了更多去掉“影子”的“影子老师”,根据校内孤独症孩子数量动态分配教师资源,这些来自“星星的孩子”,或许能更快走出孤独“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