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扬国际的大画家沈南苹,南苹画派创始人。

——想必您没怎么听说过吧?

——不奇怪。在中文世界,他的确不算家喻户晓;在日本,却一度是宗师。


【资料图】

沈南苹叫沈铨,字衡之,南苹是他的号。

这位先生据说1682年生在浙江德清一个丝绸商人家庭,据《当湖历代画人传》记载,他少年时随平湖名士胡湄学画,之后卖画为生,卖到知天命的年纪。他画风工笔重彩,画点雪梅群兔、丹凤朝阳、麒麟仙鹤,信手拈来,吉祥如意,但在18世纪初的中国,并不算被顶尖风流雅士推重。

然后他决定四处走一走。

沈南苹45岁那年,日本幕府将军德川吉宗有了点想法。

这位将军为人节俭,喜欢锻炼,喜欢动物——从越南进口过大象,万里迢迢运到江户——又喜欢看画。他跟长崎当局要求:

来往贸易船只里,能不能带点明朝之前的名家作品?山水人物花鸟草虫均可,临摹的也行。

然而中国的名画,多是达官贵人收藏着,等闲出不了手,临摹也难。如此磨了四年,吉宗翘首盼望,依然收获寥寥。

于是有位叫陈朗亭的中国船商动了脑子:

画搞不来——搞个人给你怎么样?

1731年,年近半百的职业画师沈南苹,坐船东渡日本。

沈南苹在日本据说呆了不到两年,为幕府画了百来张画作,跟他的翻译神代斐关系不错,然后飘然西归。

之后的剧情极为神奇:

沈南苹的画,在日本大受欢迎;他回到中国后,日本方面的约稿委托依然络绎不绝。

他那个翻译小弟神代斐,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叫熊斐,模仿沈南苹作画,同样大受欢迎。

他收的徒弟楠本幸八郎也有样学样,名震日本;因为过于仰慕唐风,于是自己起了中国名字宋紫石,他后来成就卓越,与另一位模仿沈南苹画风的僧人海眼净光,被认为是南苹派双璧。

——是的,沈南苹只在日本留了两年就回去了,但他的弟子和再传弟子,在日本形成了所谓南苹派,并代代相传下去了。

墙内开花墙外香,莫过于此了吧?

却也有些前因。

沈南苹到日本之前,日本最崇奉的是南宋梁楷啦、马远啦之类的作品。

梁楷的减笔画,马远所谓“马一角”的飘逸风雅,在日本极为风行。

日本模仿马远夏圭这类南宋画风,最有名的是雪舟等杨。这位禅僧的画风,听称呼就知道:四季山水,残山剩水,是他的爱好。

松尾芭蕉认为,雪舟的绘画,恰如千利休的茶,算是日本侘寂的典型风雅。清素瘦寒嘛。

这份素雅爱好,让另一位在中国无名的画家——湖州吴兴人伊孚九——在日本大受欢迎。

伊先生小沈南苹十六岁,来往日本比沈南苹频繁得多,甚至还偷运过清朝军马给日本幕府。他会画点山水文人画,在中国无名,但到日本已经够高雅了,被认定是中国文人画的日本大传播者呢。

但素淡久了,华丽的作品就容易招人。就跟吃惯了清淡的,就想来点辣的;听惯了静谧的,就想来点热闹的。

欧洲画坛也是冷静的古典和新古典、热情的巴洛克和浪漫主义交替来的。

日本亦然。

沈南苹工笔重彩,画松鹿凤鹤,在中国会被士大夫认为适合喜庆场合,不够高雅;但好看是好看的。对18世纪日本江户的富商和市民阶层,这多悦目啊!

当然咯,日本那些爱好枯寂的文人雅士们,不喜欢沈南苹。

比如森岛长志认为沈南苹只是个画师,没有文人气,格调卑下,还是伊孚九更好。

仲山高阳认为沈南苹不过是黄筌这类花鸟画家, “惬世人所好” ,还强调画画这事, “俗为第一戒!”

可是架不住沈南苹的拥趸多啊!

云烟安西虎臣就吐槽那些高高在上的日本雅士们,说 儒生懂什么画画,动不动就觉得水墨才是风致,看见色彩富丽的就认定是市井气,真可笑!

沈南苹自己大概万万想不到,自己去日本两年,画几幅画,还能引发日本的潮流争论呢!

吵归吵闹归闹,人的爱好是诚实的。之前爱好古画的德川吉宗,也收藏了沈南苹的作品——而且大多是浓彩华丽的画作。

当时一统天下的狩野派也承认了沈南苹的影响,临摹了沈南苹的《群鹿群鹤图屏风》。

于是乎,就这么个事:

在中国没能开宗立派的沈南苹和伊孚九,在日本,一度被指为中国文人画北宗与南宗的典范。

甚至,一群日本文人,还为了两个渡海来的中国画师,互相吐槽打擂台,甚至日本还有了孚九派和南苹派之争——也算是另一种文化输出?

搁现在,就像两个日本漫画大师在中国有了拥趸,然后两边不停撕吧……这场面听上去,是不是熟悉多了?

只是,墙内开花墙外香。中国画家,日本的源流宗师。

所谓文化传播、文化输出,最后往往会以这种无心插柳的方式,微妙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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