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剑川沙溪古镇的千年时光,像是歇息在各式各样的客栈里。这个滇藏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曾经每天都有巨量的人流物流资金流在此集散,客栈就是聚集这些人流和商贸文化交流不可或缺的场所。由是观之,整个沙溪古镇也就如同一所客栈。万物都是天地间的过客,天地就是万物的客栈。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苏轼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以大地山河为客栈,用智慧和生命去旅行,徐霞客堪称世间第一人。他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农历二月十六、十七,观察、眺望和经过沙溪,并至少5次记录沙溪。

黑惠江畔借乡而居

沙溪坝子几千年间族群迁徙,人们以沙溪黑惠江河谷为“客栈”,借乡而居。大约40年前,学术界提出“藏彝走廊”概念,人们审视沙溪的视野,从黑惠江畔向更辽阔的时空拓展——在几千年前甚至更古远的时间里,人类族群在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的大山大河间迁徙,移动轨迹向西北越过喜马拉雅山到达南亚次大陆,向北抵达蒙古高原,向南沿澜沧江和怒江到达太平洋和印度洋。丰富多样的文明类型在这个走廊里交融碰撞,催生出多彩的古代文化。

黑惠江作为澜沧江在洱海地区的重要支流,在“藏彝走廊”中的地位值得重点关注。河谷是古代人们移动的便捷通道和停息驿站,黑惠江与许多著名的大江大河一样,标示着人类族群迁徙的道路和方向。沙溪坝子的古代人类聚落,多是沿着黑惠江河谷建立,在河畔和湖滨,星罗棋布的已知古代聚落数量多达60余处。几千年间,多个族群或沿江而下或溯流而上,不同的人类基因和文化元素在沙溪坝子交融汇集,放射出璀璨光芒。

沙溪坝子的黑惠江流域,是距今约3500年甚至更古老的游牧文化、渔猎文化、农耕文化的交汇地带,向南与古代洱海地区的农耕文化连接,向北与游牧文化交汇。农耕的一个前提是定居,游牧则是逐水草而居。在远古社会,前者更容易产生具有创造性的劳动成果或艺术作品,比如动植物的驯化和培育、精美的石器青铜器木器及各种造像作品等;后者则在文化产品的交流传播、植物基因和人类基因的交流融合等方面占有便利。古代的沙溪居民,兼具农耕与游牧两种文化禀赋,既能在天地间借一片乡土安居乐业,耕读传家,创造艺术,也能在大山大河间追逐梦想走向远方。

徐霞客五次记录沙溪

过往的一千年间,沙溪天天都是集市。传说,徐霞客曾在沙溪的一间客栈歇息,这间客栈的名字叫“借乡居”,或其他什么名字。传说归传说,徐霞客在他的日记里,至少5次写到“沙溪”,这是史实。

明崇祯己卯(1639年)农历二月十六,天刚亮,徐霞客在剑川州城(今剑川县城)吃过早饭,从南街出城,走向石宝山。出城七里,经过罗尤邑。这个地方现在叫龙门邑,是著名的温泉古村。徐霞客一路行走,沿途都有人烟:“……皆有村庐。八里,一聚落颇盛。”这个颇为繁盛的村落,应该就是今天的甸南镇(引用《徐霞客日记》皆出于朱惠荣著《徐霞客日记校注》之“滇游日记七”,中华书局2017年第版,下同)。

徐霞客越过剑湖海门桥,观察河湖水势和山川地貌,第一次提到沙溪:“湖流所注,由海门桥绕山北而西,由其西尽处南捣而下沙溪。石宝山又在印鹤西南,东隔此溪南下,又西隔驼强江北流,故其路始从此溪北峡入,又从驼强江东峡渡,然后及石宝之麓焉。”这里的“印鹤”,今称“印盒”,“驼强”即“驼羌”或“桃羌”,即驼强江,今称羊岑河、桃源河,今有桃源村。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中说:“桃羌河,在州(剑川州)南三十里。”

徐霞客从一座大石桥渡过驼强江,经过宽广的田野,来到山脚下的驼强村,“有村庐倚南坡下,颇盛,是为驼强村”。他从村子南面上山,在山脊瞭望观察,第二次提到沙溪:“东望海门桥之溪,已破峡嵌底而南,有路随箐直下而就之,此沙溪道也。”准确记述了沙溪的方位、道路。

徐霞客登上石宝山山顶附近的山崖眺望,第三次提到沙溪:“有石梁西度,立梁上四眺,尚不见寺托何处。梁南两崖,溯水而上,已无纤径,而桥东有路,南逾东峰,则沙溪之道也。”

这一天,徐霞客游赏石宝山,当晚在寺中住宿。

第二天(二月十七),徐霞客从石宝山走向沙溪,一路山花烂漫:“其地马缨盛开,十余小朵簇成一丛,殷红夺目,与山茶同艳。”在这明媚的春天,徐霞客第四次记录沙溪:“二里,过一南度之脊,里余,越岭而南,始望见沙溪之坞,辟于东麓。所陟之峰,与东界大山相持而南,中夹大坞,而剑川湖之流,合驼强江出峡贯于川中,所谓沙溪也。其坞东西阔五六里,南北不下五十里,所出米谷甚盛,剑川州皆来取足焉。”徐霞客笔下的沙溪坝子,东西狭窄,南北纵长,盛产米谷,产量足够供应整个剑川州。

徐霞客在田野中穿行二里,来到一个大村子,名叫沙腿村:“从田塍间东南行,二里,得一大村,曰沙腿。”一般认为“沙腿”就是今天的沙溪,但朱惠荣先生考证,沙腿之名在唐宋时已经出现,即今沙登村。而且,徐霞客笔下已经多次明确使用“沙溪”地名,“沙腿”应是另有所指。

在沙腿村边,徐霞客遇到石宝山的住持僧人,他向徐霞客介绍了一条从石宝山通往滇西永昌(今保山)的捷径:“从此西四十里,过蕨食坪,即通杨村、兰州,由兰州出五盐井,径从云龙州抵永昌,甚便。”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这条通道从滇西进入藏区,并不经过洱海沿岸和苍山脚下。这也是古代滇藏间进行盐马贸易、盐铁贸易、茶马贸易的最重要最便捷的通道。唐代吐蕃势力也曾由此通道南下永昌一带,遂有“唐标铁柱”故事。从蕨食坪(今石钟山附近的石龙村),经过杨村、兰州(今剑川马登),到达五盐井(今雒马五盐井。在洱源县西,与云龙县接界),直达永昌。

徐霞客离开沙腿村时,第五次记录沙溪:“东南行塍间,三里至四屯,村庐甚盛,沙溪之水流其东,有木梁东西驾其上,甚长。”一般认为,“四屯”就是今天的寺登,也作仕登街。从徐霞客的行程记录看,他并没有在沙溪停留,就径直向东而去:“度桥,又东南望峡坡而趋,二里,由峡蹑坡东向上者五里,得一坡顶,踞而饭。”他过桥离开四屯,一路向东又大约行走七里,在一个山坡顶上蹲着吃了干粮,在山上看到了最美的春色:“坡间万松森列,马缨花映日烧林,而不闻人声。”万顷松林间,马缨花像山火一般怒放燃烧,山林寂静,没有人声。这般意境,如此春色,仿佛仙界才有。

当晚,徐霞客到达今天洱源县境内的观音铺住宿:“二里,得观音铺村,已日暮矣,遂宿。”

当年徐霞客匆匆路过沙溪,至少五次写到“沙溪”,涉及方位、道路、河流、桥梁、景观、坝子、物产等内容。至今,天南海北的旅客在沙溪,会有人谈论徐霞客,传说徐霞客住宿过的“借乡居”客栈,歇着南来北往的人。但徐霞客并未在沙溪住过,天地如逆旅,路过和住过,并无本质区别,清代陈梦雷感叹:“人生寄一世,奄忽如逆旅。”今天,如能在马缨花盛开的时节,沿着徐霞客的足迹在沙溪小住,感受唐代刘长卿“逆旅乡梦频,春风客心碎”的意境,定会十分惬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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